</p>沈延非的右手放在校服口袋里，再一次按掉震动的手机，脸上不动声色，只有落下的眼帘泄露出一丝冷意。</p>蒋家嫡系一脉落网，罪大恶极，量刑自然不会低，但蒋勋刚回国，未满十八，对父亲的恶事参与不深，目前还没有被警方带走。</p>而有些消息，在蒋沈两家这样的位置上，不可能完全瞒住，是他透露犯罪线索给沈济川的事，在很小范围里，是被知情的，知情人，包括即将家破人亡的蒋勋。</p>蒋勋还不知道穗穗的存在，深仇大恨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，昨天开始，已经在歇斯底里地找他，你死我亡的意思很明显。</p>报警？几天后放出来，还是一样的局面，到时候蒋勋恨意累计，了解得越深，越会发现穗穗，危险有一丝转移给她，都不能允许。</p>除了他自己，他不能相信任何人可以保证穗穗的安全。</p>也许到底是殊途同归，这场架不可避免，只是这一次，是他主导的，他至少要保住听力，保住身体的健全，不能让穗穗以后嫁给一个被人指点的残疾人。</p>姜时念满心都是透亮的轻松，撕掉准备好的请假条，如常去参加已经没有危机的运动会。</p>室内场馆里，开幕式在前面如火如荼，观众席坐得黑压压一片，她在震耳欲聋的欢庆声里，悄悄离开班级范围，去了看台的最后一排，于鼎沸中坐到全场最英俊的少年身边。</p>他很少穿运动装，一身黑白相间帅得过份，她红着脸看个没完。</p>沈延非侧头笑，目光从始至终钩在她脸上，温柔摆在前面，所有要击溃防线，折断这身筋骨的痴缠不舍，都湮没在不为人知的最深处。</p>就是今天吧。</p>解决掉蒋勋，他该走了，越留，越贪心。</p>运动会这样的场合，她现在这么明亮的喜悦，都属于少年的他，凭什么沾染他的污血。</p>场上爆发欢呼声，音乐震耳，姜时念想跟沈延非讲话，嗓子发疼了也说不清，干脆放弃了，转头去看表演，她手忽然被他扣住，全世界的狂欢里，他摊开她软嫩的掌心，在上面用指尖慢慢写字，像是故意的，写得不那么连贯，她没有第一时间分清笔画。</p>沈延非抬起手，缓缓收拢，换手机打字给她看：“穗穗，老师找我，晚点回来。”
</p>她点头答应，笑眯眯跟他挥手，看他站起来，一片阴影遮住她，她很短暂地看不清他神色，只觉得她最爱的这个人，在一寸一寸安静地沉暗</p>下去()?()，
她心突兀地发空()?()，
随即他一步步走出看台通道()?()，
最后又停下⊕()_[(．)]⊕☉⊕♀?♀?⊕()?()，
转身回头，定定望了她很久，在光影交错里朝她笑。</p>姜时念本能地想去追他，陪他一起去忙，但开幕式这时候结束，正式项目开始，看台上一片混乱人影，挡住她路，她终于能出去的时候，沈延非已经不在。</p>同学在喊她，接下来就是她的短跑接力项目，她被迫回神，被拉着去比赛，莫名其妙的慌和委屈涌上来，才意识到沈延非这个时候走了，根本看不到她跑步。</p>有什么事这么急，非要现在吗……</p>姜时念心神不宁地跑完，一结束就去包里找手机给沈延非打电话，他没接，她胡乱穿好衣服，坐在角落低着头喘气，扣在一起的手不自觉划着掌心，重复他之前写过的字。</p>是什么……</p>感觉很熟悉。</p>姜时念复刻着他刻意断开的走势，拼了半天，像是醍醐灌顶，有些酸软地啼笑皆非，是四个字：“别不理我。”</p>他看起来无所不能，却很爱写这句示弱的话给她。</p>现在居然也这样。</p>姜时念拎起包往外走，电话还在继续拨，到体育馆大门时，有什么慢一步才凝成形状的尖锐物，猛的穿透她神经。</p>她脚步像被突如其来落下的利剑钉在原地上，周围吵闹的声音一瞬被抽空，影像，色彩，都成了扭曲狂躁的花白，啸响着炸开她心脏。</p>这句话……</p>她怎么能不熟悉。</p>曾经以为自己最怨恨沈延非的时候，她经常整天不说话，冷待他，无视他所有的亲密和要求，他总是这样垂着眸，强行拉过她的手，用热烫或冰冷的指尖，在她掌纹上不厌其烦地勾画，最强势的态度，写最卑微的哀求。</p>“别不理我。”</p>“穗穗，别不理我。”</p>姜时念脑中涌上剧痛，偌大体育馆成为咆哮涌来的海，把她席卷，她愣愣往前挪了一步，脸色煞白。</p>十七八岁的沈延非，已经被最亲密的少年恋爱填满很久了，他该有足够的安全感，又怎么可能……因为她那么短暂的移开目光，就不由自主给她写下这句话？！</p>同样的笔触，力道，摩擦在掌心上特有的麻痒和穿透感，像沁了冰水的孤冷寒意，根本不会属于现在的他！</p>姜时念的意识被劈开，那么多遍布在记忆里零零散散的细节，突然间被拽出海面，起初连成大网，网住她的狂喜，在她奔出去的跌撞脚步里，又渐渐凝成暴起的利刃，一刀一刀，刺进她收缩的胸口。</p>她印象里高中的沈延非，从来没有对学生会有兴趣过，更遑论花时间去做主席，他亲口承认，是为了限制商瑞，可他又为什么，会在原本既定的轨迹里，对商瑞生出那么重的敌视和不容。</p>跟她错过的学长，会不会那么分秒必争，在教学楼昏暗的门口按着她，面对面亲口说出一句我喜欢你，像在弥补人生里最苦痛的遗憾。</p>他会不会直接叫她姜穗穗，把心亲手剖开让她看，</p>仿佛预知一切()?()，
为她扫清障碍()?()，
荡平前路?()_[(．)]???@?@??()?()，
是什么样的沈延非()?()，
能轻车熟路以别人的名义，把钱给她，以最轻描淡写的姿态，把她护在透明的伞下！</p>他会不会一遍又一遍喃喃着“穗穗”，抱着她时想融进身体里的紧和疼，那个相隔的吻里，他眼中深切的爱意把她吞没，她当时搅起的心痛，是怎么被他无形揭过的！</p>那么多沉甸目光，难舍难分的牵手相拥，清晨黑夜里每次不经意转头，他永远不够的凝视，还有那天晚上，他坐在三楼窗外的风里，对她无声说过一句话。</p>收敛的口型，如同烧红的烙铁灼在她心上。</p>他是在说，穗穗，是我。</p>是我。</p>是那个你畏惧厌憎的沈延非。</p>是那个直到魂飞魄散，也以为你深深恨着我的沈延非。</p>你还认得我吗。</p>记得我吗。</p>姜时念眼泪疯涌，被体育馆外料峭的寒意凝在脸上，心里疼得刀搅，茫然站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落的雪里，咬住手背扼制自己哆嗦着的哭声。</p>她怎么能到现在才认出他！</p>他却一直清楚……清楚她这幅身体里的灵魂，到底是谁。</p>他真正在想的是……</p>或许今生，还是我从未存在过，对你更好吧。</p>只要你无忧无虑，我隐藏着或者湮灭，又有什么关系，终于这一世，我能给你最好的，也包括没弄脏过的，最好的我自己。</p>姜时念给沈延非打出去的所有电话都没被接起，打给许然，他也一无所知，只说这两天沈延非的电话很多，他总是沉默着摁掉，偶然听过一次，对方声音阴戾癫狂，像犯罪电影里的变态凶犯。</p>姜时念冷得战栗不止，在雪里踩出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，是蒋勋……</p>从来就没有什么老天开眼，老天哪里会保佑她这个不曾被命运偏向过的人，自始自终偏向她的，不惜一切护佑她的，只有把自己嵌在阴影里的沈延非。</p>姜家，蒋家，都是他安静处理掉的，在风暴到她身上以前，他就已经给她竖起屏障，最后只剩下还没有找到她的蒋勋，把所有仇恨变本加厉砸向他。</p>上一世，他废掉右耳，在爆炸里跟蒋勋同归于尽。</p>这一次呢，他要怎么样！</p>姜时念脚下一滑，半跪在雪地里，她爬起来继续往前跑，满身簌簌的冰凌被寒风吹散，消失在苍冷天地。</p>她想起他走前站在纷乱的人影后，朝她弯唇笑，形同告别。</p>他要保护她，也要保护被她喜欢的——少年的他自己，唯独那个千疮百孔的灵魂，想在给她扫清一切障碍后，无声无息地消失。</p>不被爱的灵魂要走了。</p>从此以后，她哪怕上天入地，都再也不会找到为她奔忙苦痛两辈子的沈延非。</p>姜时念放声大哭，他那么聪明，为什么偏偏在感情上这么傻，他以为她重生后的激烈和偏爱是为谁？！</p>她大口喘着，含泪苦</p>笑。</p>不是他太傻……</p>是他在绝望里一个人待了太久了()?()，
是她那么多冷待憎恨抗拒挣扎()?()，
让他坚信()?()，
他永远不会被选择▎()_[(．)]▎?▎?╬?╬▎()?()，
即便这样，他也依然义无反顾。</p>姜时念凭着直觉，赶到曾经夏令营的那座山，一路上司机吓得不清，总在后视镜里看这个魔障一样哽咽催促快点再快点的小姑娘，等靠近山的边缘，开始出现很多昂贵豪车，姜时念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</p>她下车往里冲，雪在脚下发出低泣似的碎响。</p>山间林密，皑皑挂满干枯枝头，雪片扬洒着垂落，遮住人的表情，沈延非靠在远离喧闹的一棵树上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，指腹无意识刮过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，这一次，没有戒指可以戴了。</p>他笑了笑，血顺着指缝滴到纯白雪地里，溅出一个一个鲜红的洞。</p>总有一天会戴上的，只是他不能亲眼看到了而已。</p>可惜，这幅她那么在乎的身体，还是被他弄伤了，但比起上一世的终身缺陷，已经好了太多，盼着她不要生气。</p>沈延非僵冷的手指动了动，朝远处晃动的那些人影看了一眼，作为跟沈济川交易的最后一项，他处理蒋勋这个人，沈济川处理后面的扫尾，让失去行动能力的那个人渣，以后只能苟延残喘地度命，自生自灭，再也威胁不到穗穗的安全。</p>他往前走了一步。</p>结束了，该还了。</p>把姜穗穗的男朋友快点还回去，她找不到他会着急。</p>他微微蹙眉，身处在下着雪的山里，额角也沁了汗，原来即便是破败的一团残魂，要主动地剥离消散，也会这么疼。</p>“穗穗……”</p>很低的声音喃喃，带一点温柔的笑。</p>“其实我也没那么烂，是不是。”</p>他身后留下深陷进雪底的脚印，少年清瘦挺拔的脊背隐隐发抖。</p>有什么在生生地撕离，痛得难以承受。</p>沈延非逐渐混淆的耳中，听到有人在踉踉跄跄地狂奔向他，喊声很哑，明明分辨不清那些话是什么，心疼却是骨子里最大的本能。</p>他自嘲地笑，到了这个时候，还在幻想见她。</p>继续往前走，膝盖有些撑不住了，他险些跪在雪里。</p>还剩一点……再忍忍，就要剥离开了，就能魂飞魄散了，把身体还给原本赤诚爱她的少年。</p>沈延非摇摇欲坠时，身后的脚步也终于扑到近在咫尺的跟前，女孩子的手不停发抖，触碰他冷透的身体，那么多崩溃的力气，到真正找到他抱住他的这一刻，反而最小心轻柔。</p>撕得血淋淋的神魂被拽住，用少女温热身体包裹着按了回去，他震颤不稳，缓缓意识到，不是他想象的，穗穗真的在这儿。</p>她来逮他了。</p>他竟然还能见她一面。</p>远处人声嘈杂，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山间，但这片枯白林里，只剩急重交缠的呼吸和心跳。</p>沈延非转过身，想好好看她一眼，姜时</p>念神色意外的冷静，她抬高手，抚摸他脸上沾的血痕，轻声问：“疼吗？”</p>∷川澜的作品《非分之想》??，域名[(．)]∷?∷&?&?∷</p>()?()</p></p>
他笑着摇头。()?()</p></p>
她眼底的光裂成无数星辰，也想朝他笑，但唇角颤着，怎么也勾不成一个好看的弧度：“我是问你，粉身碎骨，疼吗。”()?()</p></p>
一段流星划过黑夜似的须臾，在万籁俱寂里冻结凝固，好像漫长到转世轮回，也短到不过一个眨眼，那颗流星在一个人荒芜逼仄的世界里引爆，炸毁掉所有冰封的长河。()?()</p></p>
沈延非怔怔看她，唇上所剩不多的血色被拂去，只有苍白。</p>亲眼看到他这种反应，姜时念心里悬着的嶙峋巨石才重重落下，她不用再忍，抱住他的腰放肆恸哭：“你还在，没走是不是……我赶得及了，我抓住你了，是不是？！”</p>她发狠搂着这幅少年的身骨，几乎咬牙切齿：“沈延非，你早就认出我了，你猜我为什么会回到这个年纪！我如果那么恨你，不是应该庆幸你死无全尸，再也不会出现！我应该拿着你留下的遗产尽情挥霍，再找七八个新的男人正经谈恋爱结婚，把你忘得干干净净！就算有天我死了，我要去的，也是绝对没有你的地方，不是吗？！”</p>少年英俊的脸像一张白纸，雪盖在他眼睫上，瞳仁黑得吓人，深处无法藏匿的地方，被她扯开裂口，承载不了的情感，思念，苦涩，疼痛，嫉妒，狂热，都凝成烫人的光，一点点爬上深渊，岩浆似的溢出。</p>他一动不动站在漫天素白里，跟无数萧瑟孤独的枯树相融。</p>姜时念张着唇，头发被染白一层，他伸手，轻轻给她拂掉落雪。</p>她的凶在这个动作里土崩瓦解，整个人软了下去，环着少年的背，冰凉脸颊紧贴在他巨震的胸口，尾音打颤：“你不知道……我那天去机场送你，别扭着不想露面，躲在外头，看着你飞机起飞，你走以后，我每天睡不着，等你消息，他们告诉我你不在了，不会回来，我才不相信，沈延非不可能放下我……”</p>“跨年夜的晚上，我站在你给我放烟花的护城河边，给你发了一条信息，我说——”</p>她痛极地呜咽出声。</p>“我说，沈延非，我已经爱上你了，这是那封，我还没有见过的情书的回礼，也是你永远……永远不能收到的表白。”</p>少年眼角渗出的水光悬成冰晶。</p>姜时念把心掏出来，一层一层地给他剥：“你答应给我的跨年礼物，就是在那么远的地方孤独去死吗，是让人给我带回你连个坟墓都不会有的消息？还是那个上锁的，根本不打算让我看到的抽屉？！我告诉你……锁没有用，我劈开了那张桌子，打开了你的信，撕了你的遗嘱手稿，我戴上你给我准备的结婚戒指。”</p>“我拿着这些，坐上从北城去南非的飞机，就算你只剩一抹魂，我也要把你带回家，”她痛快地露出笑，抬起头，盯进他汹涌的眼睛里，“可那天深夜，飞机在雪山上空坠毁，我的尸骨化成碎片，落到你给自己预备的埋骨地。”</p>这句话是杀人的刀，少年发疯地抱紧她，喉咙里沉闷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