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种害怕一经产生, 就迅速演变成了恐惧。
锦娘本能地往后退。
黑熊纹丝不动。
野兔子从它臂间滑落,掉进了雪地里。
那模样诡异而阴暗。
锦娘身上出了一层冷汗。花丝蓄势待发。
却在这时,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强大的力量,把她卷进了厅内。
——就像被青蛙的舌头卷走了一样。
阿泰出现了。
他沉着脸跨出门槛。凶戾的眼睛死死望着黑熊。
巍峨的身躯一步一步靠近。
空气似乎拧成两把冷铁长锥, 尖向着尖, 对峙着……
锦娘只觉血液都结了冰。
熊大肯定不对劲了, 她难过地想。
——阿泰甚至不与它对话呢。
这念头刚闪过, 那头熊忽如黑浪掀空, 平地拔高两丈!
动作之迅猛,比成了精还可怕。
在半空,它的鬃毛蓬张如钢针,根根直立。挥舞着大掌飞扑了下来。
掌风中煞气滚滚,扫得雪雾漫天。
一转眼, 视野里就一片模糊了。
随着丈夫一声叱咤咆哮, 两个巨大的黑影杀到了一处。肉搏之声好似闷雷, “砰砰咚咚”招呼在彼此身上。
锦娘听得心惊胆战,脚筋发软。
雪片如同流沙,在半空翻滚。好像卷起一个梨花大阵。
两个黑影陷在其中,飞腾扑纵, 杀得铿铿锵锵.……
锦娘想起动物世界里的搏杀。你死我活,残酷冷血。
她扶着门框, 一阵阵心惊肉跳。想帮忙又无从下手。
明明上次杀大老虎时, 阿泰只用一招就搞定的。
今天, 却好像不分伯仲。这只熊该有多厉害啊!
秦漠不知何时也来了。面无表情在旁观战, 忽然轻声对她说:“师父是不忍下手灭掉老熊,对方正好利用了他这一点。”
锦娘的眼珠子迟钝地转动着,干涩地吞咽了一下。
对方?
难道……
两头“凶兽”杀得昏天黑地,神鬼皆惊。
从院中到坡下,从树梢到冰河,罡风呼呼直响,雪浪滔滔滚滚。
满园菜地被毁成了烂泥。栅栏倒得横七竖八。
坡边的红梅、山茶与苍兰,全被掀上了天.……
叫锦娘揪心的事,她什么也看不清。
鏖战持续了小半时辰,那翻腾的雪浪才终于消歇……
她看清屹立着的是丈夫时,不禁浑身脱力,靠在了门上。
这时,她才发现手里的馒头早已被捏成两只饼了。
阿泰以公主抱的浪漫姿势,把浑身是伤的熊大抱了上来。
“呼……呼,嗷.……呜。”它奄奄一息地说。
“嗷呜个屁,爹都不认识了。还有脸嗷呜!”
阿泰狰狞地骂着,对妻子唤道,“锦娘,给它浇点灵泉。”
锦娘一僵。她还没进过那个空间呢。碰都没想去碰。
灵泉什么的,自然也没尝试过。
熊大的模样似也等不及了,她干脆甩出花丝从空中汲取灵气。
先救命再说,也顾不上冷了。
“呼呼,嗷嗷。”熊大哀声叫唤着,似在倾诉着什么。
“师父,它怎么了?”
阿泰阴沉着脸,“这蠢货被人附身了。”
熊大无辜地望向锦娘,琥珀色的眼里湿漉漉的。
似乎在表示:你听见了吧,我是被坏人附身了。
阿泰把这只五大三粗的熊横放到檐下,走到妻子身边为她取暖。
强大的暖流从锦娘的脊柱上淌了过去。
“附身?”锦娘面色苍白地问,“会是上头那一位吗?”
附身是他的能力吗?
现在回想起来,当时熊大那种冰冷的视线,跟她上回感受到的如出一辙。冷得像锥子,似要刺进她的肌肤里。
秦漠面色也很凝重。
阿泰抵在妻子背上的手做了一个很小的安抚动作。“对方不是小角色。仅凭魂体操控老熊,战力已是了得。若是真身上阵,或许能跟老子一战.……”
锦娘瞥他一眼。咋这么狂呢!
阿泰未注意到她的眼神,若有所思道,“奇就奇在,那家伙居然……也能控制温度。嗯……”
“跟师父一样?”
“嗯……”
三人交换眼神,困惑地沉默了一会。
“师父,眼下该怎么办?”
阿泰回过神,“附身这种邪技,可用咒印破之。老子得把那帮儿郎们唤来,先戳个印子。不然以后老搞窝里反可不行。”
他恶狠狠瞪了熊大一眼,“都像这东西,可有老子受的!”
熊大:“呼呼……”
“呼个屁。再呼呼,老子把你这颗大脑袋呼下来。”
他恶声训斥完,走到满地狼藉的院中,向着山林长啸了三声。
渐渐恢复元气的熊大亢奋地坐起来,“呼呼”不止,如泼妇一般拍打地面,张着嘴直发狠。
好像在说,“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了。”
锦娘抽抽嘴角,停止了灵气的浇灌。
不一会儿,“儿郎”们全都冲出了林子。
轰隆隆响声大作,扬起千堆雪——比上回来的数量还多。
猩猩、灰狼,黑熊,云豹,山猫,狐狸,老虎……居然还有林雕!
足足四五十只,挤满了整个院子。宛如要开森林大会。各自发出不同的叫声。
眼睛如孩子似的,瞅着它们的龙头老大。
锦娘瞧得眼皮直抽筋。
想到丈夫过去就是与这帮家伙厮混,心头泛起说不清楚的滋味。好像既凄凉,又可笑,还有一种童话色彩。
阿泰冷漠地瞥着这帮儿郎。似也觉这一幕荒唐又幻灭,忍不住露出一种嫌弃的神态。
他充满嘲讽地说:“这帮蠢货就只会装乖,一个个像孙子似的,每月就搞几只山鸡孝敬爷爷。有时想一想养这些玩意儿干啥,干脆都宰了下锅得了!”
那些猛兽似通人性,全都不敢出声了。各个敛气屏息,学起了乖宝宝。一只狼居然咧开嘴,露出了哈士奇一般的诡异笑容。
锦娘瞧得忍俊不禁,向老大进谏道:“算啦。孝敬得也不少了。大伙捕个猎不容易。自己可能都饿着肚子呢。”
众兽一致望着她。
丈夫傲慢瞥她一眼,“女人不要多嘴。”
他阅兵似的巡视两步。觉得当着徒弟和爱妻,也没法训话太多。便一声不吭走到下面,给每只脑门子上摁图钉似的利索打了个咒印。
完事,拍拍巴掌道,“行了,都滚吧。谁要是再让人附了,老子直接宰掉下锅。”
众兽愣了一瞬,呼啦啦散去。
满院泞泥中,留下五花八门的爪印。各种奇特的臭味比雾霾还顽固地袅绕着,久久无法散去。
秦漠这才回神,唏嘘笑道,“天下无奇不有啊!无奇不有。”
*
熊大被附身的事,让锦娘的心头罩上了一层阴影。
阿泰去洗澡时,她跟进去,检查他的伤口。
有不少爪印。
但是,都没有破皮——他的身体确实强悍得没边儿了。
“有哪儿痛不?不要紧吧?”
“无妨。”丈夫坐在热气蒸腾的浴池里,心不在焉地撩着水清理自己。
锦娘拿起毛巾帮他洗,轻声嘀咕道,“真可怕……我看你打架,全身都在发抖。”
“没出息。他就算附在天兵身上,也干不过老子。”
“你谦虚点吧。这么狂倒叫我担心。”
丈夫的威风受到质疑,不满道:“今儿要不是顾及老熊,解决那混蛋还不是三两招的事儿?你不信老子?”
“信。”
“那就好了嘛……”过了会儿,他困惑地歪起嘴巴,“有件事儿老子倒一时没想明白。”
“啥?”
“……以那家伙的实力能在瞬间取你性命,或者掳走,但是,他并没有这么做。”
“我也不是容易让人得手的呀!”
“就你这样的…… 还不比捉只兔子简单?有花丝也没用,他能控温,直接给你来个极限速冻,你就完蛋了。”
锦娘顿住了手。倒也是。这么一想,真是后怕极了。
“那他为何不下手呢?”
丈夫沉吟了一会,“想来想去,可能有两个原因。”“什么?”
“第一,我斗胆猜想,上头的空间是个荒原。毫无灵气,贫瘠到了极点。他要生存下来,就必须派人大量掠夺灵气。所以,你被称作敌人也不算为过。”
“但是,现在他下来了。”
“没错。他下来了。”丈夫面容严峻地说,“这盘棋就被他下活了。咱这世界虽比不得灵玉的空间,但是灵气也不缺乏。那么,他的生存问题就解决了。接下来,就昂首阔步向称霸世界的目标努力了。”
“啊…… ”
妻子就此思索着。
“相比之下,老子倒更值得忌惮了。所以他附身在熊大身上,先来试水老子的能力,打得过最好,打不过逃了也不亏啥。”
他稍顿一会,又推翻了自己的理论,“但是,这也说不通。就算你的威胁不重要了,将你挟制住的话岂不是等于捏住了老子的命门?”
“其实,我觉得他当时就是想出手的。”
丈夫摇摇头,眼睛眯成一条缝,“战斗你也瞧见了。他若想出手,你根本逃无可逃。我可以肯定的是,他根本没想动你。他甚至装模作样带了几只野兔子来瞧你呢.……假如老子没出现的话……”
“我觉得你的说法不对。”锦娘嘟了嘟嘴,“难不成那样的坏人还有不打女人的气节吗?”
“也可能是第二种原因啊……”丈夫戏谑地瞧向她。
“啥?”
他挑起一侧的眉毛,“那个混账觊觎你的美色。想铲除掉老子,把你占为己有。”
“……你别瞎说。开这种玩笑你不嫌寒碜呐!”
锦娘有点生气。
阿泰连忙捏捏妻子的脸,表示歉意。
心里却说,“老子可不是在开玩笑……”
锦娘哼了一声。歪头回忆了一会,不太确定地说,“其实,如果非要辨出熊大当时的情感……我觉得只有……用‘恨’才能形容。冰冷刺骨的恨。”
丈夫闻言,缓缓皱紧了眉。
这件事太复杂了。
就连他这种聪明的脑袋也想不透了。
他收拾起乱糟糟的思绪,叹口气说:“你这家伙怎么还没进空间瞧瞧?”
“啊,我……忘了。”
丈夫瞥着她,“这种天下少有的新鲜事儿也会忘.……我说,你这家伙,不会是害怕吧?”